2020年7月7日，兩冊《永樂大典》在法國巴黎博桑勒費福爾（Beaussant Lefevre）拍賣公司上拍。在拍賣前，該拍品已引起不少古籍收藏領(lǐng)域人士關(guān)注，因此現(xiàn)場競拍激烈。兩冊《永樂大典》以5000歐元上拍，叫價瞬間突破50萬歐元，此后叫價如直升機一般上升，幾分鐘后價格飆升至500萬歐元?！稓W洲時報》稱，當時競拍價已經(jīng)突破拍賣公司顯示屏的極限，競拍價無法顯示。經(jīng)過11分鐘的競拍，拍品最終由現(xiàn)場一位中國女士以640萬歐元的競價拍得，比起拍價溢價超過1200倍。由于此拍賣行傭金為27%，兩冊《永樂大典》最終成交價為812.8萬歐元，合近6500萬元人民幣。此事瞬間點燃了行業(yè)激情，引發(fā)熱議。在日趨無紙化社會的當下，這些昂貴的古書的價值應(yīng)該如何被看待，這些古老的文字圖畫是否依然有現(xiàn)實意義？梁曉新在26年前的拍賣市場中找尋答案。
▌法國拍賣的《永樂大典》抄本
▌朱棣：6500萬元，還貴嗎？
綿延數(shù)千年不斷的華夏文明，是人類文明史上獨一無二的奇跡，而這個奇跡的背后，就是歷來的帝王將相、儒士宿學(xué)們奉為圭臬的第一等大事——修書。
1403年，明成祖永樂皇帝朱棣即位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便下令內(nèi)閣首輔解縉編纂一套叢書，要求是“凡書契以來經(jīng)史子集百家之書，至于天文、地志、陰陽、醫(yī)卜、僧道、技藝之言，備輯為一書，毋厭浩繁”。也就是說，只要是有文字記載以來的書籍，不管是哪一個類目的，都要收錄，不得疏漏懈怠。
▌明成祖朱棣著龍袍全身像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永樂二年（1404年），書成。名為《文獻大成》。但呈上御覽后，朱棣并不滿意，遂再次下令讓“黑衣宰相”道衍和尚姚廣孝掛帥重修，這次竟動用了全朝上下朝臣文士、宿學(xué)老儒共2169人參與編撰，一直修到永樂六年（1408年）冬，六歷寒暑，終成曠世奇書。朱棣親自作序并賜名的《永樂大典》。
《永樂大典》是一套空前絕后的中國百科全書式的文獻集，據(jù)《進永樂大典表》統(tǒng)計全書共22,937卷（其中目錄就占60卷），成書11095冊，約3.7億字，匯集了14世紀以前古代中國歷史地理、文學(xué)藝術(shù)、哲學(xué)宗教和其他百科文獻圖書七八千種，數(shù)量是前代《藝文類聚》《太平御覽》《冊府元龜》等書的五、六倍（就算是清代乾隆御旨編纂的《四庫全書》，收書也不過3000多種）。這個彰顯國威雄勢、造福子孫萬代的文化工程，與西方法國狄德羅編纂的百科全書和英國的《大英百科全書》相比，都要早300多年?？胺Q人類文明史上的一座豐碑，毫不為過。
《永樂大典》書成之初，永樂帝曾考慮將之付梓，卻因工費浩繁而罷，僅令人精心抄錄了一部，稱為“永樂正本”。可惜的是其原稿竟然在正統(tǒng)十四年（1449年）南京文淵閣大火中付之一炬，所幸《永樂大典》正本已全部移藏北京，逃過此劫。這是《永樂大典》傳奇而又坎坷多劫的命運的開始。
到了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四月，北京宮中又失火，奉天門及三大殿均被焚毀，《永樂大典》正本差點被殃及池魚，這使得深愛《永樂大典》的嘉靖皇帝下決心組織人力抄寫一部副本。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嘉靖皇帝召選書寫、繪畫生員109人，正式開始依正本抄繪，于隆慶元年（1567年）四月完工，耗時5年，被稱為“嘉靖副本”。其正本存文淵閣，副本則存皇史宬。
《大典》中各類插圖包括人物故事、博古器物以及宮室建筑、園藝花木、山川地圖等，用傳統(tǒng)白描線條筆法，人物景象，生動逼真，工致精美。嘉靖錄副時，也由畫工以原圖摹繪而成。因此，這些插圖是宋元和明初畫家們的繪畫作品的遺存，在繪畫史、書籍插圖史方面也極具價值。
此后，有關(guān)《永樂大典》的記載就幾乎消失了，永樂正本的下落至今是個未解之謎，有多個諸如火災(zāi)、兵亂、殉葬等等猜測的版本。到了200多年后的清乾隆三十八年（1772年）修《四庫全書》時，才發(fā)現(xiàn)就連嘉靖副本也丟失了2422卷約千余冊，只剩8000冊。
被清代的大學(xué)者們驚嘆為“宇宙之鴻寶”的《永樂大典》，一直是少數(shù)“有識之士”們窺視的瑰寶，通過各種渠道不斷佚失，早期主要是宮里監(jiān)守自盜，進入清晚期，真正的毀滅性大浩劫才開始。
清咸豐十年（1860年），英法聯(lián)軍侵占北京，翰林院遭劫掠，丟失大量《大典》；
清光緒元年（1875年），修繕翰林院衙門時，清查《大典》已不足5000冊；
清光緒二十年（1894年），翁同龢入翰林院清查時僅剩800冊；
清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八國聯(lián)軍進攻北京，毗鄰翰林院的英國使館一度成為戰(zhàn)場，貯存在此的《大典》受到滅頂之災(zāi)，幾乎被毀殆盡，英人威爾《庚子使館被圍記》中對此有詳細記述，譯學(xué)館的劉可毅一人甚至就在洋人的馬槽下揀到數(shù)十冊《永樂大典》。
清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六月十一日，英使館交回《大典》330冊。不久又遭到監(jiān)守者瓜分。
1912年，翰林院將其所藏《大典》移交京師圖書館時，僅剩64冊。
一座傾國之力打造的文化工程，竟然就此瓦解流散、煙飛灰滅，實在令人太痛心。此后的政府與機構(gòu)開始著力四周搜尋殘余的《大典》：如葉恭綽在1920年赴歐洲考察實業(yè)時，在倫敦一間小古董鋪里意外發(fā)現(xiàn)并購回《大典》卷一三九九一殘本。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搜救工作更為積極。1951年，當時的蘇聯(lián)政府把列寧格勒大學(xué)東方系收藏的11冊《大典》贈還中國政府，文化部特別藉此和北圖聯(lián)合舉辦了一次展覽，宣傳《大典》的價值及其慘遭劫掠的遭遇。展覽極大地激發(fā)了各界群眾的愛國熱情。一些愛國人士和藏書單位紛紛向國家捐獻了自己收藏的《永樂大典》。
▌【明】《永樂大典》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中國國家圖書館的前身是清學(xué)部所轄京師圖書館，誕生之初就擔負起為國家保存并收集《永樂大典》等珍貴文獻。經(jīng)過90年的努力采集、國家調(diào)撥和各界捐贈，目前收藏的《永樂大典》副本達到162冊，臺北故宮博物院亦藏62冊。最新統(tǒng)計海內(nèi)外已知存世的《永樂大典》總計418冊、800余卷及部分零頁，分散于世界8個國家和地區(qū)的30多個公私藏家手中。其中日本最多，還有英國51冊，德國5冊，愛爾蘭3冊，等等。除了這兩本巴黎拍品外，最近一次發(fā)現(xiàn)《永樂大典》是在2014年8月，洛杉磯漢庭頓圖書館新發(fā)現(xiàn)的1冊《永樂大典》。
看完了這一路驚心動魄而又傷心無奈的歷史過程，《永樂大典》的意義與價值對今天的中國來說，遠遠超越了古籍的范疇，而這些劫后余生的數(shù)量，僅為原來《大典》的4%都不到！現(xiàn)在再看這巴黎的6600萬，還貴嗎？
▌達·芬奇：26年前的3080萬美金
進入了萬物互聯(lián)的5G時代，無紙社會的知識與信息都以電子方式存取，閱讀也迅速被瀏覽所替代，這些古老、脆弱、笨重的古書還有用嗎，還有價值嗎？答案是：一本僅有72頁的古代筆記本，早在26年前就以3080萬美金的價格被人買走，直至2017年，都位列世界上有史以來最昂貴書籍的榜首——達·芬奇《萊斯特手稿》。
▌達·芬奇《萊斯特手稿》
意大利 約1510年
18張紙對折36頁，雙面書寫共72版，29 x 22厘米
紐約佳士得拍賣，1994年11月11日
估 價：1200萬-1800萬美金
成交價：3080.25萬美金
此書雖然只有36頁，但涉及內(nèi)容繁多，特別是達·芬奇對天文學(xué)的見解、對水、巖石和化石性質(zhì)的探究，也談到了光和天體等內(nèi)容。其中，有關(guān)“水”的探討占了手稿約三分之一的分量。達·芬奇討論了水的流動，河流在遇到障礙物時如何改變它的運動，并據(jù)此對橋梁建設(shè)給出他的建議。手稿中還談及潛艇。他描述了潛艇如何可以幫助人們在水下待更長的時間以及它潛在的在軍事上的應(yīng)用。
26年前的3080萬美金，相等于現(xiàn)在的5320萬美金，3.75億人民幣。那么在巴黎拍賣的這兩冊《永樂大典》的6500萬人民幣，相比之下真是小巫見大巫了。世界紀錄的背后，肯定是世界級別的人，這本真正的世界級別“筆記本”的作家是來自古代的全能天才達·芬奇大師，而買家則是現(xiàn)代計算機科技最前沿的世界首富比爾·蓋茨先生。
▌達·芬奇《自畫像》 約1490年 意大利都靈皇家圖書館藏
與拉斐爾和米開朗基羅并稱文藝復(fù)興三杰之一的達·芬奇( 1452年~1519年），被譽為是意大利文藝復(fù)興時期的一個最偉大的博學(xué)者，連“天才”這樣的稱呼都無法準確定義這位幾乎無所不能的全才型藝術(shù)家，因為他在繪畫、音樂、建筑、數(shù)學(xué)、幾何學(xué)、解剖學(xué)、生理學(xué)、動物學(xué)、植物學(xué)、天文學(xué)、氣象學(xué)、地質(zhì)學(xué)、地理學(xué)、物理學(xué)、光學(xué)、力學(xué)、發(fā)明、土木工程等領(lǐng)域都有顯著的成就，他不但擁有超乎想象的多種天賦，與旺盛而不可遏制的好奇心，確又堅持從現(xiàn)實中的觀察與經(jīng)驗里發(fā)現(xiàn)宇宙與生活中各種奧秘與關(guān)系，如同那張名聞遐邇的《維特魯威人像》，他所有的作品都結(jié)合了美妙的藝術(shù)與精密的科技，西方藝術(shù)史學(xué)家評論“他的思想和人格似乎是超出常人的，而他本身卻是神秘又疏遠”，但他的世界觀卻是從本質(zhì)上符合邏輯的而不是神秘的，這些謎一樣的特質(zhì)，從他留給后世的手稿里展露無遺。
▌達·芬奇《維特魯威人》鋼筆墨水畫 約1490年 意大利威尼斯美術(shù)學(xué)院藏
聞名遐邇的《蒙娜麗莎》與《最后的晚餐》是達·芬奇留給西方文明的漂亮禮物，而他那些對人類未來有重大啟發(fā)意義、超越時空的奇思妙想，才是最具開創(chuàng)性、最有價值的東西。大約在1480年左右，達·芬奇開始隨手記錄下那些無時無刻在他的腦海里涌動的、不可思議的想法，這些就是達·芬奇手稿。
達芬奇于1519年去世，享年67歲，其手稿原本約有1.5萬頁，但保存下來的僅僅為7000頁左右。有一位意大利畫家Giuseppi Ghezzi從16世紀米蘭的雕塑家Guglielmo della Porto的書柜里找到了一批手稿。30年以后的1717年，來自英國的政客湯瑪士·庫克（Thomas Coke, 1697年~1759年）買走了這份手稿，他后來成為初代萊斯特伯爵（Earl of Leicester），他遺留下來的手稿遂被稱為“萊斯特手稿”（Codex Leicester）。庫克家族一直將萊斯特手稿珍藏長達236年，于1980年的萊斯特房產(chǎn)拍賣中露面，由當時的美國工業(yè)大亨及當代藝術(shù)收藏家阿曼德·哈默（Armand Hammer, 1898年~1990年）以驚人的510萬美金（相當于2019年的1580萬美金）買下，萊斯特手稿遂改稱為“哈默手稿”。哈默氏還特意聘請了著名的達·芬奇學(xué)者卡洛·裴德烈蒂（Dr. Carlo Pedretti）耗費7年時間整理、還原并翻譯出這本驚世手稿。
區(qū)區(qū)一份幾十頁的手稿，為何要耗費如此的時間才翻譯出來呢？原來達·芬奇還有一手絕活，那就是左撇子的他，習(xí)慣用不可思議的“鏡像體”從右到左來書寫草稿文字，我們閱讀時需要通過一面鏡子的反射才能看到正常文字的呈現(xiàn)。手稿里充滿了神秘吊詭的謎語、符號、圖像和密碼，再加上這種奇異的鏡像體文字，使達·芬奇手稿如同天書般天機玄妙、引人入勝，卻又隱晦難懂。
▌達·芬奇的鏡像體書寫法
時隔14年后在1994年紐約佳士得拍賣會上，哈默手稿因阿曼德·哈默的去世再次現(xiàn)身，微軟總裁比爾·蓋茨先生以3080萬美金買單，創(chuàng)下了當時世界上最貴書籍的記錄。新主人蓋茨將手稿改回最初的萊斯特之名，并用高清掃描成為電子版向大眾公開，有心人可能注意到《萊斯特手稿》內(nèi)容曾一度用于Windows95和Windows98補充裝里的屏保程序和壁紙。這冊目前市值超過3.5億人民幣的筆記本，正按照比爾·蓋茨的計劃在世界不同的博物館中巡回展出。2019年是達·芬奇逝世500周年，大英圖書館為紀念此重要盛事，舉辦了隆重的達·芬奇的三大著名手稿特展，包括萊斯特手稿（Codex Leicester）、福斯特手稿（Codex Forster）和阿倫德爾手稿（Codex Arundel），轟動一時。阿倫德爾手稿現(xiàn)藏于大英圖書館。它被認為是達·芬奇手稿中第二重要的，僅次于亞特蘭提科斯手稿（Codex Atlanticus）。阿倫德爾手稿多達283張，寫作時間跨越40年，內(nèi)容包羅萬有，從對機械學(xué)和鳥類飛行的研究，到水下呼吸器的設(shè)計圖。
▌達·芬奇《福斯特手稿》共3冊 英國維多利亞博物館藏
盡管達·芬奇手稿中的那些迷人的、超越時空幾百年的的原理、概念、圖像、設(shè)計，絕大多數(shù)都未能在他的生平得到認同和重視，卻一一在后世實現(xiàn)，這些手稿成為了人類取之不盡的靈感源泉和寶藏。例如在?IBM?的贊助下，手稿中的許多模型被精心制作出來，在昂布瓦斯的克勞斯·呂斯城堡達·芬奇博物館展示，向今天的我們展示這位幾乎是非人間力量所能企及的天才的偉大創(chuàng)想，是如何從零碎細微的日常觀察和思考中萌芽成型的。
▌最古代與最未來
清乾隆時期，號稱“河間才子”的《四庫全書》總校官紀曉嵐，通曉古今，才華橫溢，在他的私人筆記《閱微草堂筆記》中提到，他編纂《四庫全書》時，曾參考殘存于世的《永樂大典》，雖然他看到的只是《永樂大典》的冰山一角，但上面的記載事無巨細、包羅萬象，仍然使這位大才子對世間知識之浩淼廣博產(chǎn)生了深深的絕望感。由此可見《永樂大典》所蘊含的知識量是多么的驚人。無數(shù)已經(jīng)湮滅在歷史長河中的古代智慧、技術(shù)、發(fā)明、經(jīng)驗、傳奇，都被盡心盡力地尋找挖掘出來，重現(xiàn)天日。乾隆帝御修《四庫全書》的其中一個重要工作，就是從《永樂大典》中輯錄出許多消失已久了的重要古代著作。
中國上古的智慧有多么重要多么深不可測？眼下，未來人類信息的設(shè)計者們，早就已經(jīng)將諸如《山海經(jīng)》這樣的古籍內(nèi)容作為產(chǎn)品設(shè)計的概念靈感與目標，用最古代與最未來的結(jié)合，毫無違和，這與微軟看待達·芬奇手稿的想法可算是不約而同了。
由巴黎小拍的《永樂大典》聯(lián)想到比爾蓋茨的《萊斯特手稿》，永樂帝朱棣的《永樂大典》成書于1408年，達·芬奇的萊斯特手稿創(chuàng)作于1510年前后，前后百年的時間里，地球上東西方分別出現(xiàn)了兩個超越時空的文化巨作，這難道只是一種偶然嗎？
名列人類文明史上的兩座里程碑，一個以海納百川的形式總結(jié)了幾千年來東方大國的文明進程，一個則以深邃細致的觀察去探究和描繪未來世界的模樣，人類這個物種，在千萬年的歷史進程中，是通過了永不停歇的好奇心與永無止境的探索心推動了文明進化與發(fā)展，《永樂大典》與《萊斯特手稿》用兩種不同的方式和角度去記錄、探究和描繪天、地、人的關(guān)系，從這個層面看，他們早已超越了書籍的范疇，朱棣與達芬奇創(chuàng)造了兩座永不枯竭的智庫，為我們的未來提供了各種各樣的預(yù)告和解決方案，使歷史與過去以文字和符號的形式與未來結(jié)合成了一體。
后話，由比爾蓋茨締造的書籍世界紀錄，在2017年被一本摩門教手稿以3500萬美金的價格刷新，由耶穌基督末世圣徒教會收購，成為世界上最昂貴的書籍記錄。2018年香港蘇富比推出的兩套明宣德宮廷御制《大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以港幣2.38億（3060萬美金）成交，成為世界第三。
▌明宣德 御制《大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