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安

2024-11-06 12:42:43 作者:馮積岐

20241106095313749-17-c1cda.jpg

在西安生活三十七年了,我沒有寫過一篇贊頌西安的文章。不只是因為我一直沒有融入這個城市,是生活在城市里的農民,而是因為,我至今沒有觸摸到城市的筋骨和靈魂,看到的只是這個城市的眉毛和胡子,感覺到的只是這個城市的溫度和味道,所以,很難用文字將這個城市的底蘊和內涵排列組合在紙上。即使贊頌,也要有文字從心底里流淌出來,不然,老是“十三朝古都”、“歷史悠久”這樣的陳舊詞匯,會使讀者覺得情感很虛假。因為愛而吹捧和因為愛而詬病,分量是一樣的。

1969年冬天,我們村里的知青王雙喜第一次帶我來西安。我們在蔡家坡火車站上了綠皮火車。在三個多小時里,我一直惶恐不安。我和王雙喜都沒有買車票。幸虧,車廂里人擠人,列車員沒有查票?;疖嚨搅宋靼舱?,下了車,王雙喜拉住我的手說,跟我走。我提心吊膽,貓著腰,沿著鐵軌一直向前走。我不知道,我們是向東還是向西。離開鐵軌后,我才擱置下了忐忑不安。那天晚上,我就住在西安大華廠王雙喜的家。我們村里的知青是大華廠子校68屆的初中畢業(yè)生。

那一次,我在西安待了兩天。王雙喜帶我看了一次鐘樓,我在棉襖上套著王雙喜的大衣,在鐘樓下照了一張身體顯得很臃腫的黑白照片。我只是在東大街和西大街轉了一圈,再沒有去什么地方。我沒有感覺到城市的喧囂和繁華,沒有感覺到城市的魅力和新奇。我覺得,鐘樓只是一個沒有住人的古建筑,和距離我們村只有三里路的周公廟里的古建筑沒有二致。那一次,我沒有正視后來被不少人贊嘆的古城墻,還沒有整修的古城墻在我眼里只是缺棱少角的青磚的堆砌。回到村里,發(fā)小們問我西安咋樣?我只回答了一個字:大。在我十六歲的履歷表中不只是有一次逛西安的經歷,對于西安,我還是有感覺的,我感覺到的是西安的味道一一濃稠的煤煙味,如同西安的天空一樣灰而沉。煤煙味從棚戶區(qū),從樓房里伸出的煙囪里煙出來,煙了清寒的街道,煙了干枯的樹木,煙了行人車輛,煙了它可以自由伸展的地方。這種煤煙味是一個農村小青年從沒有感覺到的。

十幾年后,我離開了故鄉(xiāng),走進了西安市建國路71號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那時候,一出作家協(xié)會的大院,建國路上,是從北郊炕底寨村、南郊三爻村拉著架子車進城賣菜的農民;那時候,建國路上很少有大車小車,在建國路和東大街十字交匯處,綠燈一亮,自行車像潮水似的泛濫著向前奔涌,繁亂的自行車鈴聲仿佛天上的星星一樣;那時候,城里人的交通工具除了常用的自行車外,就是公交車和電車。那時候,投五分錢,上了公交車,可以在城里轉一圈。而坐二路和三路電車,掉線是常有的事,一旦掉了線,司機下了車,雙手拽住連線的絕緣竿子去抖動。那時候,我感覺中的西安真實、坦誠、謙恭。站在作家協(xié)會的辦公樓上就可以看到二道巷低矮、擁擠的民房,簡陋和繁華即使對望,也是城市生活的種種,沒有人遮掩簡陋,人們都在努力追求美好的生活。在西安,在許多城市,財富的極大豐富和在菜市上撿菜葉的城市貧窮人群還沒有形成鮮明對照。在西安城,看不見傲慢的標語,聽不見驕橫的聲音,這個發(fā)展中的城市以低調的姿態(tài)埋頭建設,即使有人大嗓門地爭吵,一旦有人相勸,便扭頭而走,或握手言和。

我的妻子說過,住在西安市和住在桃花山是一樣的。桃花山是我們村的一處山莊,在村子后面的北山深處。我們常去山莊里干活兒。山莊里恬靜、清爽,放眼一片綠色,抬頭藍天白云。妻子之所以說西安市和桃花山是一樣的,并非因為建國路是安閑之處,而是因為城市再繁華,再喧囂,我們不和它發(fā)生關系,不去熱鬧之處,內心不浮躁,心靜氣自平,你會感覺到,大西安和大農村沒有本質的區(qū)別,西安也不過是樓房高馬路寬、人多車多的農村。一個人一生就生活在感覺中,感覺人,感覺物,感覺農村,感覺城市。放棄自己的感覺,是放棄認知的前提。

對一個城市的認知和對一件事物,對一個人,一個時代的認知是一樣的。首先從感覺入手,只有深刻地感覺到了,只有產生了屬于自己的獨特的感覺,才會有理性的升華。

責任編輯:陳平

掃一掃分享本頁